几十年来,克里斯·马克始终奉行低调做人的原则,更愿意用作品来说话,因此,他为媒体留下的肖像照,寥寥无几;接受媒体采访,更有如凤毛麟角。 2003 年春,他的作品《堤》和《日月无光》在法国首次发行DVD,借此机会,《解放报》记者萨缪艾尔·杜艾尔( Samuel Duhaire )和阿妮克·里沃尔( Annick Rivoire )试探着邀请他接受电子邮件的采访,没想到素来对媒体敬而远之的马克竟然欣然应允,后来访谈以《难得一见的马克》为名,刊登在《解放报》上。
L=《解放报》( Libération )
M=克里斯·马克( Chris Marker )
L:电影、摄影、小说、 CD-Rom 、录像装置、 DVD …… 还有什么艺术媒介是你不曾尝试过的吗?
M:水粉画。
L:你平时更喜欢看电视,去电影院看电影,还是待在家里上网?
M:我对于电视的态度,可以用精神分裂来形容。当我觉得孤独时,我爱电视,特别是有了有线电视。说来很有趣,公共台释放出何种毒药,有线台就像是早准备好了一样,立刻能拿出一整套解药。如果公共台正在放一部愚蠢的拿破仑电视电影,你转到有线台“历史频道”,立刻就能听到亨利·吉伊曼( Henri Guillermin )对他精彩的毒舌点评。但是,在那些我感觉并不孤独的时候,电视会让我崩溃。其实人人都注意到了,电视荧屏上的愚蠢和庸俗一直都在成倍增长,但在我看来,那绝不仅仅是某种模糊的厌恶感,而是实打实的可量化的事实,是一种反人性的罪行。(我们只要测量一下,过去 5 年中脱口秀主持人所赢得的喝彩声,其音量分贝究竟呈何种程度的急剧飙升,便能得出上述结论。)既然说了,就再说说最差的,那就是广告,我讨厌广告。回到 60 年代初,没人反感广告,但如今却避之唯恐不及。它已经形成了一种机制,为了赞美而制造谎言,这令我十分反感,哪怕我不得不承认,偶尔,有些广告堪称是我们可以在电视荧屏上见到的最美丽的画面,例如大卫·林奇拍的那个有着蓝色嘴唇的广告(指的是林奇为尼桑拍摄的汽车广告——译者注)。
L:那么电影呢?
M:我一直认为,电影就应该在电影院里看,在电视上看录像带,只能起到重新唤起记忆的作用。但我现在完全没时间去电影院,只能怀揣罪恶感放低标准了。说实话,即使在电视上看电影,我现在也越来越少,只看看朋友们拍的作品。因为光是看电视新闻,看音乐台,就已经让我忙不过来了,更别提还有那必不可少的“动物频道”。至于我对虚构类作品的饥渴,就全仰仗那些伟大的美剧了,例如《律师本色》( The Practice )。美剧里既有知识,又能找到简洁的叙事性、取景和剪辑的学问,以及其他地方尤其是好莱坞根本不可能找到的精彩演出。
L:《堤》启发大卫·鲍伊( David Bowie )拍了 MTV 《 Jump They Say 》,启发特里·吉列姆( Terry Gilliam )拍了电影《十二只猴子》,甚至在日本,还有家酒吧就以它为名。你如何看待这一切?特里·吉列姆的电影合你心意吗?
M:特里的想象力十分丰富,所以大家不应该再拿这两部作品比较了。有一点很明确,那就是在我看来,《十二只猴子》十分出色。总有些人会告诉我,《十二只猴子》如何如何糟糕,《堤》要比它好得多,以为那么说就能讨我欢心;这世上总是有这么奇怪的事。和鲍伊的 MTV 、开在新宿的那家“堤”酒吧一样,这些都能让我感到幸福——你好啊, Tomoyo !想到在过去将近 40 年里,每天晚上总有那么一群日本人一边看着我拍的画面,一边喝到微醺,那感觉比拿奥斯卡还棒啊!(“堤”开在东京新宿区歌舞伎町,老板娘 Tomoyo Kawai 是位法国电影狂迷,酒吧开业至今几十年,接待过塔伦蒂诺、科波拉、比诺什等电影名人,也是各国电影发烧友到东京的必游之地——译者注)想当初,《堤》的拍摄纯属偶然。当时我正在拍《美好的五月》,头脑完全沉浸在 1962 年巴黎的种种现实之中,以及发现“直接电影”的喜悦之中。拍摄间隙,我用照片拍下一组故事,故事说的是什么,当时我自己都不完全理解,到了后来剪辑的过程中,才慢慢形成了这样的一个谜,而设计这个谜的,也并非是我自己。它就是碰巧发生了,仅此而已。
编译/韦伊